乌饭树与青精饭

黎云昆

南方人以吃米为主，很多南方人，尤其是那里的少数民族，他们会在节假日、祭祀日或亲友聚会时，将米染成黑色。

那里的人会到山上，将一种木本植物的枝叶（图1）砍下来，带回家中，然后把叶子和嫩枝摘下切碎（图2），放入石臼中以木杵捣烂（图3），泡水，下米染成黑色。

图1

图2

图3

很多地方，蒸这种黑米饭要用专门的蒸具。这种蒸具被称作“圆木甑”，即用一段50cm高，直径40cm的带树皮的木段，将中间部位的木材掏空，制成空桶状的甑身（图4），下部以竹篾编成圆形底盘即甑底，底盘位置高于锅中蒸饭用的水面，上部加盖即甑盖。经过染成黑色的米先以沸水煮至夹生，再盛入甑中的底盘上蒸，即可蒸出香喷喷的黑米饭（图5）。因为甑身为圆木制作，不可能漏气，所以蒸出的黑米饭格外鲜甜。

图4

图5

这种植物便是南烛。

南烛（Vaccinium bracteatum Thunb.），也称乌饭树，为杜鹃花科越橘属常绿灌木或小乔木，高可达9米。产于台湾、广西、云南、贵州、四川、西藏等地。

这种植物除了可以染饭以外，还是功能相当有效的药用植物。李时珍称这种植物为“草木之王”（《本草纲目》）。

因此，也有人到山上将这种植物采下，拿到集市上售卖（图6）。

 

图6

南烛具养生长寿的功能。

唐杜光庭《墉城集仙录》载：“夫丹诚疏玄者，亦奚用东邻之太牢哉。乃可加以五云、水桂、术根、黄精、南烛、阳草、东石、空青、松脂、柏实、巨胜、茯苓，此并养生之具，将可以长年矣。”南烛列于可以养生长寿的药物。

清杨时泰《本草述钩元》也载：“（南烛）枝叶味苦。微涩酸。气平凉。入心脾肾三经。主治止泻除睡。强筋。益气力。久服轻身长年。”这里提到的“轻身”，指身体轻健，行动自如。这样就可以很好地控制身体，不会发生意外的摔倒和碰撞。老年人发生这样的意外，不仅会造成骨折，也会因剧烈的震动造成脏器的损坏。因此“轻身”可以延年益寿。

南烛具美容美发的功能。

孙思邈《千金月令方》载：“南烛煎：益髭发及容颜，兼补暖。三月三日采叶并蕊子，入大净瓶中，干盛，以童子小便浸满瓶，固济其口，置闲处，经一周年取开。每用一匙温酒调服，一日二次，极有效验。”

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载：“久服轻身明目，黑发驻颜。用南烛树（春夏取枝叶，秋冬取根皮，细锉）五斤，水五斗，慢火煎取二斗，去滓，净锅慢火煎如稀饴，瓷瓶盛之。每温酒服一匙，日三服。”这里点出了黑发驻颜的功能。

李时珍还直接提出南烛为“乌须发之圣药”。

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载：“惟南烛气味和平，兼能益脾。南烛同旱莲草、没食子、地黄、桑根、枸杞、山茱萸、何首乌、白蒺藜，为乌须发之圣药。”

南烛还有“令人不饥”，即服用南烛，没有饥饿感。

宋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》载：“《神农本草》木部有南烛枝叶，人服，轻身长年，令人不饥，益颜色。”

南烛令人不饥的功能，对现代人的减肥瘦身有很大的帮助。现在很多肥胖病人之所以不能减重，其主要原因就是扛不住饥饿感的压力。如果南烛能够抑制住人们的饥饿感，那对肥胖病人的确是一个福音。

南烛子还有使皮肤变白美容，轻身却老的功能。

清杨时泰《本草述钩元》载：“南烛子，味酸甘，气平。主治变白驻颜，轻身却老。功效尤胜枝叶。”

皮肤的颜色是美的重要条件，白即为美，南烛所以能驻颜，即在于此。

以南烛染成的黑米饭还被称为“青精饭”。

久服青精饭可以益颜延年也就是说，可以长寿，可以养颜。

宋-林洪《山家清供》载：“青精饭首者，以此重谷也。按《本草》：南烛木，今名黑饭草。即青精也。采枝叶捣汁，浸米，蒸饭暴干，坚而碧色。久服益颜延年。”

唐杜甫《赠李白》诗也有：“岂无青精饭，使我颜色好。苦乏大药资，山林迹如扫。”这里也点出了，青精饭可以令人美容颜。

青精饭也在一些地方祭奠社公（土地神）时，作为礼物馈赠。

明邝露《赤雅》载：“瑶人社日，以南天烛染饭，竞相遗送。名曰青精饭。”

青精饭在祭祖时有用。

明张萱《疑耀四库本》载“余里中上墓皆以清明重阳二节，独清明日上墓，必以乌饭。”

张萱，字孟奇，博罗（广东惠州）人。万历时曾官中书舍人。

青精饭在上巳节有用。

明黄仲昭《八闽通志》载：“上巳日，取南烛木茎叶捣碎，渍米为饭，染成绀青之色，谓日进一合，可以延年。”

上巳节，是指阴历三月三。古时人们结伴去水边沐浴，称为“祓楔”，此后又增加了祭祀宴饮、曲水流觞等内容，是一个盛大的民俗活动。现今南方许多少数民族将“三月三”作为重大的节日，也与古代的上巳节有渊源关系。“三月三”是要吃青精饭的。

寒食节造青精饭，可以资阳气。

清杨时泰《本草述钩元》载“南天烛叶实，凌冬不凋，临水尤茂。是具足真阴之气者也。寒食日造青精饭，能资阳气。”

这里也提到“寒食”采南烛叶造饭，方可具“资阳”的功能。

青精饭也被称作青?饭。

唐郑畋诗有诗：“圆明青?饭，光润碧霞浆。”

《康熙字典》对“?”字的注释：“思晋切，音迅。乌饭也。一曰青精饭。……青精?法，谓以药草密溲曝之也。陈藏器曰：乌饭法，取南天烛茎叶捣汁，浸糯米，九烝九曝，米粒紧小如珠，囊之可适远方。李时珍曰：此道家服食法，今释氏四月八日造以供佛。”

由此可知，道家、佛家均取法青精饭。

青精饭，气与神通。

明杨慎《升庵诗话》载“青精饭，一名南天烛，又曰墨饭草，以其可染黑饭也，道家谓之青精饭，故《仙经》云‘服草木之正，气与神通。食青烛之津，命不复陨’，谓此也。”

吃青精饭是神仙过的日子。

清王韬《弢园文录外编》载：“撷园蔬可以供客，剥山果可以自娱，采秋莼可以调羹，钓河鱼可以作脍。酿白术酒，煮青精饭，果腹嬉游，不啻羲皇上人，食肉者讵有此乐哉！”

中岳真人王玄甫即是常服青精饭成仙的。

清传灯《天台山方外志》载：“王玄甫，沛人也。同吴人邓伯元学道于赤城，受服青精饭，吞日精丹景之法。内思洞房，积三十四年，乃内见五脏，冥夜中能书。穆帝永和元年正月十五日天帝遣羽车迎之。与邓伯元垂云驾龙，白日升天，为中岳真人。”

此外，也有仙人常服青精饭的。

清虚真人王褒服青精饭。

宋李昉《太平御览》转引《三洞珠囊》载：“王褒字子登，前汉王陵七世孙。服青精饭，趋步峻峰如飞鸟，无津梁直度积水。又服云碧晨飞丹腴，视见甚远。太上大道君遗遣正一左玄执盖郎封玮音，赐王君素明琼玗、丹绂绵旌，号清虚真人。”

王褒，服青精饭，可以“趋步峻峰如飞鸟，无津梁直度积水”，这与常服青精饭可以轻身的说法是一致的。

茅司命之师西极总真君服青精饭。

宋李昉《太平御览》转引《茅君传》载：“西极总真君者，茅司命之师也。生于商末，服青精饭、九转丹，用曲宠啵解之道治西域山宫。年三十，着绣衣，芙蓉冠，把铃带剑一。汉元帝时降阳洛山，授《玉清虚上经》三十一卷。晋时又降魏夫人于阳洛山，每次三月十二月，亦同来句曲，推校学仙，别有传未显于世。《神仙传》云降蔡经家者，是此君也。”

茅司命即三茅真君，为汉代修道成仙的茅盈、茅固、茅衷三兄弟，咸阳人，道教茅山派的祖师。道教称为大茅君茅盈、中茅君茅固和三茅君茅衷。今江苏西南部的道教名山茅山，即奉三茅真君为开山祖师，是道教上清派的发源地，被称为道教第一福地。

仙人任敦制青精饭。

宋梁克家《淳熙三山志》载：“青饭，南柷（即南烛）木，冬夏常青，取其叶捣碎，渍米为饭，染成绀青之色……《本草》云：‘吴越多有之。’……《旧记》：‘任敦仙去，取柷叶染饭。闽俗效之’。”

据《洞仙传》记载，任敦，博昌（今山东博兴）人，西晋末年时人。少在罗浮山学道，后居茅山南洞，修步斗之道及洞元五符，能役鬼召神，隐身分形。任敦服青精饭，“闽俗效之”。

朱灵芝真人服青精饭

清李调元《南越笔记》载：“南烛产罗浮高处，初生三四年状若菘，渐似栀子，二三十年成大株，盖木而似草者也。叶似茗而圆厚，冬夏常青，枝茎微紫。大者高四五丈，肥脆易折。子如茱萸，九月熟，酸美可食。昔朱灵芝真人，以其叶兼白粳米，九蒸暴之，为青精饭，常服，人称青精先生。今苏罗谣人每以社日为青精饭相饷，师其法。”

朱灵芝真人，汉代人，因服食灵芝得仙而得名。据传拜太素真人为师，得到青精饭方，一日能食九餐，终岁不食，也不会感到饥饿。

“苏罗谣人”，指今粤东地区的瑶族，那里的人们受朱灵芝真人的影响在祭奠土地神的时候，以青精饭作为礼物相互赠送。

白云观青精饭以饷客。

民国许指严《十叶野闻》载：“李莲英表面极谨慎，凡外省大官来京陛见者，均谢绝，不与通往来。即有造谒者，亦不答拜也。其远嫌自固若此。关道（清代管理海关事务的道员）既探其平素若此，不敢复尝试，欲求间接，复恐为人所弄。正彷徨间，忽有旧友某京曹（清代称朝廷各部衙门司官以下的属官）者持刺过访。既寒喧讫，京曹轩渠（欢悦貌）曰：‘旅邸无卿，盍勿往白云观一游，试问金灶仙桃有无消息，而流霞可醉，驻颜妙术，正不患天台无路也。’关道以心绪无那，亦漫应之，遂乘车至观。旋有老道士出迎，鹤发童颜，耐人瞻仰。略事酬酢，即出浅霞酒、青精饭以饷客。京曹乃问近状，道士曰：‘顷间李总管在此诵经，故事大忙。闻太后明日亦须驾临也。’”

由此可知，当时北京的白云观也以青精饭饷客。

用青精饭可以酿成乌饭酒

清袁枚《随园食单》载：“溧阳乌饭酒。余素不饮。丙戌年，在溧水叶北部家，饮乌饭酒至十六杯，傍人大骇，来相劝止。而余犹颓然，未忍释手。其色黑，其味甘鲜，口不能言其妙。据云溧水风俗：生一女，必造酒一坛，以青精饭为之。俟嫁此女，才饮此酒。以故极早亦须十五六年。打瓮时只剩半坛，质能胶口，香闻室外。”这乌饭酒就是女儿酒。

青精饭还可以制成压缩干粮

清汪寄《海国春秋》载“束米，是将好上籼用南烛叶汁拌匀，蒸熟晒干，又蒸又晒，如此多次。每米十斗收束作八升，用开水冲泡，立时还原。”

如每米十斗收束作八升，则无异于今日的压缩干粮。这对于旅行探险、行军打仗还是有一定意义的。

当然可以将白米染黑的植物不独有南烛。

明彭大翼《山堂肆考四库本》转引《零陵总记》：“杨桐叶细冬青，居人遇寒食，采其叶染饭，色青而有光，食之资阳气。”

杨桐（Adinandramillettii(Hook.etArn.)Benth.etHook.f.exHance）是山茶科、杨桐属灌木或小乔木，高可达16米。产于福建、浙江、江西、广东、广西、安徽、湖南、江苏等地。

清吴仪洛《本草从新》载：“（南烛）强筋骨。益气力。固精驻颜。一名南天烛。时珍曰：吴楚山中甚多、叶似山矾、光滑而味酸涩、结实如朴树子、成簇、生青、九月熟则紫色、内有细子、其味甘酸、人家多植庭院间。按古今诗话云：即杨桐也。”此文认为，杨桐就是南烛。

此外，枫树也可以将白米染成黑色。

明张萱《疑耀》载：“清明日上墓必以乌饭。其法：先以青矾渍米，捣枫树叶染之；……道家谓之青精乾石?饭。”

不过古人所谓的枫树，即指今日的“枫香树（图7）”。

图7

枫香树（Liquidambar formosanaHance），落叶乔木，高达30m，胸径最大可达1m，树皮灰褐色。喜温暖湿润气候，性喜光，耐干旱瘠薄。产中国秦岭及淮河以南各省。

现今很多地方用枫香树叶剁碎，放在水里浸泡，搓出汁液，用汁液浸泡米，制成青精饭。